火玫瑰与神像
邹远中心，有爬宠注意*
“哎呀，你别把它拿走呀——锋哥忙完了？”
于锋进屋的时候，就看到邹远拿了张账号卡伸进饲养盒里逗蜘蛛玩。蜘蛛已经长得挺大了，账号卡都能被它抱在怀里，它滴溜溜的小眼睛打量了一下，八条毛茸茸的腿抱着卡，伸出毒牙试探了不是吃的，又迅速收回去，然后顺着卡面爬到邹远手上，抬起头像只猫一样等摸头。于锋走过去，摸了摸蜘蛛的头，直接用手指接触那一层绚丽绒毛的感觉很奇特，像摸丝绒，又要稍硬些。
坦白说，头一次看到邹远养蜘蛛的时候来自广东的于锋感到了一点小小的苗疆震撼，不过邹远紧接着介绍说它叫德里罗，一只智利火玫瑰蜘蛛，最普通最入门的那种宠物蜘蛛，没有什么特殊功能。
你这最后一句话说得就突出一个此地无银三百两！
到现在于锋已经能习惯一起撸蜘蛛了，毕竟看邹远养了这么多年。
——这只火玫瑰是八赛季的时候唐昊给他买的，当时邹远压力大得崩溃，唐昊说要不给你弄个宠物养养当放松了，邹远还说自己没有时间溜狗啊，结果唐昊带了一只刚成体的宠物蜘蛛给他。
邹远大受震撼，但确实是一眼就喜欢上了，小东西很警惕，凶巴巴的亮着毒牙，他突然感觉它和唐昊好像，遂给蜘蛛赐名德里罗。唐昊看着邹远眼神中久违的开心，不禁抽动着嘴角说你们苗族人是不是DNA动了，邹远笑着说那你们彝族人是不是要骑着从地狱奔来的白马走向南京，唐昊说醒醒世界线错了，唐昊又说，是啊，我打算下赛季去呼啸了。
邹远缓了半天才说，好吧，加油，对不起，是我拖累你了。
唐昊走了，骑着他心中的白马，带着他的野心和抱负，带着他光明的未来去了南京，留下德里罗的账号卡和叫德里罗的火玫瑰蜘蛛。唐昊是自己开车走的，邹远只送他到楼下，帮他把东西装好，什么都说不出口，看着兰德酷路泽的尾灯他终于说，唐昊，祝你武运昌隆。
流氓德里罗后来有了新的操纵者，蜘蛛德里罗也被邹远养得很好，油光水滑的，绒毛长好，真的像它的品种一样，一朵绚烂的火玫瑰。
“你戴手套。”
“它又不咬人。”
“哎呀，那也不行。”
于锋无奈，抽走邹远手里的卡伸到蜘蛛腿旁边，他才注意到这张账号卡，卡面贴膜布满划痕，贴膜翘起卷边的右上角有个隐约能看出之前是个图案的黑红相间的零碎色块，贴膜下面卡本身荣耀的logo都磨得斑斑驳驳，显然是用了很长时间，看印花是至少有十多年了，跟落花狼藉差不多时代的卡。
“这是哪个号？我没见过呢。”于锋随口问。邹远的小号平时都收进卡包或放在抽屉里，没有一张能磨成这样的，一看卡的主人就是经常随手和钥匙一起往兜里揣。
“这个啊，”邹远笑笑，“嗯，不告诉你。”
然后又有人敲门，曾信然探出一个头，问：“我大哥睡醒了吗？”
“你又来玩你大哥，加练完事了？”
“还没有，”曾信然进了屋，轻车熟路抽出双手套戴上，从于锋手里接过蜘蛛，“大哥好！”
邹远顺势从于锋手里把那账号卡抽了回来。
自己还真能把他这号拿走是怎么，于锋刚刚被打断的疑惑又重上心头。这肯定不是什么普通的小号——邹远这人有个习惯，对于自己很在意的人和物会有种他自己都察觉不到旁人却一看就知的特别的关注，比如以往他看张佳乐，比如后来他看唐昊，比如有时候也会这样看自己，比如一般情况下看花繁似锦的账号卡。
只是邹远已经在问曾信然怎么这时候过来，曾信然说觉得自己最近遇到了瓶颈，想要找队长给他分析分析，于锋欣然应允，又带着人折返去了训练室。
两人都出去后，邹远关好门，看着握在手里的账号卡，房间里的电脑还开着，他打开内网的训练软件，还特地开了离线模式，才把账号卡插上。
一个曾令万千百花粉丝疯狂和不解的、熟悉的弹药专家身影跳出来。
邹远有时会想登上来看看它，也不敢登网游，就是在内网平台，看一眼，我就看亿眼啦。自由修炼场里的小弹药高高跃起，绚烂光影铺满整个屏幕。如今的邹远早已练会了弹药专家的许多套路，百花式打法也一样熟悉得刻在骨子里，他这一套随手打出的光幕都有十成十张佳乐当年的风采，只是——到底形似而神不似嘛，邹远摇摇头。火玫瑰不知何时爬过一整张大拐角桌到了读卡器上，两条前腿好奇拨弄着。
“都爬到这来了，刚刚信然又不把你放好。”邹远抓起它放在手心，“你还挺喜欢百花缭乱，嘛，是啊，谁不喜欢呢。”
张佳乐在十一赛季后二次退役，走之前本想把百花缭乱扒了银装以个人名义买下来，但当时霸图训练营还真的出了个天赋不错的十五岁小弹药，学他百花式打法学了个七七八八，练一阵子进主队没问题，于是张佳乐还是把卡留在了霸图。可惜第二年那个不错的弹药苗子被家里抓回去上学读书了，到底还是没能进入职业圈。霸图又寻摸两年，甚至找到了百花训练营，也没让他们找到还有谁能去霸图接百花缭乱的。
他们挺惋惜那个未来会成为公务员或者教师医生或者进国企或者去当兵但绝不可能是职业选手了的小孩，但已是霸图队长的宋奇英也只有惋惜了，对方的人生抉择是人家的事，许多时候，生长在这片土地，总是身不由己。
弹药专家，宋奇英看着战队保险柜里百花缭乱的账号卡，这个本就是突然插入霸图原有体系中的职业，还真不一定能和以他、白言飞、秦牧云为主力的现在的霸图相贴合。而且张新杰刚刚退役，磨合新的牧师选手就需要很多精力了，就算再过一年白言飞退役，霸图也会选择已有预备役候选人的元素法师，继续现在的战术体系，而不是重新再磨合一个弹药。
宋奇英打开qq，点开了一个前不久和他联系过的对话框，两人的聊天停在一句他之前没有决定怎么回的话。
[花繁似锦：宋队，你们是真打算放弃弹药了？
花繁似锦：开个价，把百花缭乱卖我吧]
宋奇英回复：好，我帮你问问老板。
霸图留着它已经彻底没用了，宋奇英起初以为是百花想要回购百花缭乱，复又想到，如果是百花以官方名义收购，直接战队层面对接不就好了吗？根据对等原则至少也是于锋来找自己吧。而且邹远要的可不是一张空卡——但也不包括卡上现在的75级银装，而是说，我想要它当年被霸图买走时的样子。好在霸图一直对重新启用这张卡还抱有希望，又家大业大，技术部才没拆百花缭乱当年的70级备用银装，但猎寻却只有这一把已经升到75级的了，邹远说，好吧，那就这一把。
这样的百花缭乱已经没有除了纪念之外的任何价值了，数个版本过去，八十级的花繁似锦技能点都已超过了百花缭乱，买回去对百花来说毫无补强意义可言，那些装备跟花繁似锦的属性大相径庭，而且百花也不可能没留百花缭乱的备用银装，何必要从霸图买，难道真就只是把它原样带回，作为一栋无害神像仰望起来？
宋奇英想不通，他又看了一眼邹远的话。
“把百花缭乱卖我”。
不是“我们”。
尽管后面版本变迁装备贬值，这张卡的价格也顶百花副队长一年工资了。
最后在宋奇英牵线搭桥下和霸图经理谈出这个价钱的时候，邹远看着窗外的太阳扬起灿烂的微笑，这张卡对他来说，真是正好价值一年呢。
宋奇英单独把那个装着账号卡的信封交给邹远时，终于问出了自己的不理解：“邹副队，为什么，值得吗？”
“谢谢宋队。”邹远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邹远买走百花缭乱这事儿没有声张，除了两人和霸图管理层之外无人知晓，秦牧云后来才听说霸图把百花缭乱卖了，问是乐哥买走的吗，宋奇英将视线投向另一边，答不知道。
宋奇英不知道自己为何潜意识里会想着帮邹远保密，保密到连自己最信任的副队长都不告诉，就像也他不知道为什么最后是邹远失了智般买走百花缭乱和一身70级银装，而不是张佳乐。
提起百花缭乱，几乎所有人都习惯性把它和张佳乐联系在一起。
邹远打量着手里薄薄一张卡片，说不上熟悉，又完全不陌生，算不上和花繁似锦一样的感情深厚，也不能视若无睹，亲切但疏离，尴尬得如八赛季他使用它的时候。当年它在自己手里重若千斤，而今只是张普通不过的卡，拿来当纪念看一眼，纪念百花的往昔，纪念自己在八赛季后退的那一步——还没拿回手里的时候他以为也会像当年接过它时一般沉重，宋奇英真把它交到自己手中时才发觉，它好轻，轻如鸿毛，轻如它本身。
一年工资买张用不上的卡，唐昊要知道了肯定说自己真是吃饱了撑的。
但邹远觉得挺值。
毕竟这张卡不光对张佳乐和百花意义非凡，对他来说也一样。
他在最意气风发的一年，买下了他最惨不忍睹茫然无措如履薄冰的一年。
而今邹远已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弹药，虽然没有拿到联赛冠军，但好歹参加了世界邀请赛，拿了世界冠军。只是偶尔他觉得自己还是那个唯唯诺诺魔怔一样亦步亦趋模仿着张佳乐的自己，他永远都踩在别人的脚步上，他不像唐昊和孙翔，不像刘小别和袁柏清，他们跨越前人的肩膀走出自己的路，而他始终在仰望。
张佳乐退役后邹远进了国家队，集训时有几套打法是以卢瀚文为核心的，弹药在其中的定位最好是像蓝雨的郑轩那样使用特化子弹流来担当中程主攻和穿插达成特殊的效果，为此邹远甚至去跟周泽楷学过一阵枪体术和押枪。看邹远想尝试那种打法，已是国家队教练的叶修分享了几份古早的录像给邹远学习，叶修说张佳乐个人风格太突出，你不一样，你很兼容并蓄，可以学学这些。
特化子弹流，其实看这“弹药专家”的名字，对子弹附加多种多样的效果才该是这个职业的正统，弹药专家的这一流派谁开的先河早已不可考，后来张佳乐百花式打法横空出世，手雷流才逐渐风靡，以至于全荣耀的弹药都恨不得以花里胡哨为美之后，其他流派都成了冷门玩法，没人记得五十版本时特化子弹主攻、手雷仅作辅助控场才是弹药专家的主流。就是张佳乐六七赛季一人扛起百花时，打的也是手雷为主攻防一体的套路，那些爆炎弹、冰弹、银弹等子弹buff对用自动手枪的弹药来说几乎成了“狗都不点”或神枪手专用挂件。
看到叶修发给自己的视频时，邹远才知道，这个人，这个视频里的人，就是特化子弹流的开创者。叶修说，他叫苏沐秋，是张佳乐成名之前国服首个第一弹药，枪系全精通，真正的神枪。
这人是要何等天才，十多年后，他开创的打法还在世界舞台上绽放着全新的光彩——等等，乐哥你怎么又是第二个，多少有点地狱笑话了。
九赛季结束之后，于锋说，小远你不要总想着学张佳乐前辈，明明你不适合那样打，谁说弹药只能打百花式，郑轩也不打百花式啊。邹远才去关注那些其他流派，当年他能从百花训练营中茫茫多的弹药里脱颖而出被张佳乐选中为继承人，天赋水平还是在线的，学的都很快，然后融会贯通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
张佳乐将手雷的技能效果研究到极致创立攻防一体的百花式打法，又将百花式打法钻研到极致一招鲜吃遍天，邹远只能用多来弥补精的不足。
这是他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百花需要百花缭乱，于是邹远就打百花式打法，于锋说他不要只看百花式，于是邹远就去学别的流派摸索自己的道路，国家队需要更强硬的弹药，于是邹远就去在叶修安排下学苏沐秋的打法。邹远自己呢？他也说不出什么是自己最喜欢的，他只知道队友说什么他就怎么打，还是如八赛季般毫无主见。
那无数个人眼中期冀构建的无数个“邹远”组成的弗兰肯斯坦，就是他邹远自己。
兼容并蓄，十二赛季时叶修这样评价他，这或许是这位荣耀教科书对他的一种褒奖，对他这个七期生中少见的“团队型选手”的认可——面对叶修的肯定和自己在现今的百花与国家队中发挥的价值，邹远很欣慰于自己数年的努力没有白费。只是他也知道，这样的自己怎么都不可能达到张佳乐的高度了，他学得太多，练得太杂，就像他的ID一样，花繁似锦，真的是如遍地繁花，难以专精其中一种流派练到顶尖中的顶尖，主C、辅C、强攻、策应、团控、抓人，他什么位置都能用不同的方式打好，却都不是最好。
但那不重要，那又如何呢，他本就不是为了超越张佳乐而来，只要能赢，都无所谓。
为什么，值得吗？
邹远想着宋奇英的问题，值得吗，值得呀。
为什么呢？大概只因为它是百花缭乱吧。
它确是一座牢笼，我把自己关了进去，关了整整一年之久，后来被人救了出来，但……那其实本不该是牢笼，而该是一柄斩断来敌的利刃，是蜘蛛的毒牙，是春城公园绚丽的紫藤花海，是曲靖郊外淹没山林的漫长积雪，是高耸的玉龙山和洱海的太阳，是永远都怒吼着的澜沧江，是百花的荣耀，百花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邹远把蜘蛛关进饲养盒里，看着已经老了的火玫瑰爬回平日待着的盒子一角抬头看自己，蛛腿动了动，慢慢蜷缩起来睡去，最开始的时候他感觉这蜘蛛凶巴巴的很像唐昊，但唐昊怎么是那种被关进盒子里的人呢，这其实就是自己，走不出小小的饲养盒，走不出百花战队的大楼，走不出心底亚克力板围成的透明高墙。
为什么自己要买下百花缭乱？邹远也不知道，张佳乐都放下了，他还放不下。
那无害的神像仍然矗立着。
邹远退出了账号，收好账号卡，算了，放不下就放不下吧，那就打个包一起背在身上。他关了电脑，也出了门去训练室看看于锋和曾信然。
